第四节——雪和伟吉
儿时,“冬小姐”带来的快乐,是没有边界的。
真的没有什么烦恼是厚厚白白的雪解决不了的,看着厚实如鹅毛般的雪花下落的时候,那种宁静和安详感可以抚平一切烦躁。“她”带给我的并不是满心惊艳的欢喜,而是让我内心毫无波澜的平静,可以将全世界暂停!真的可以听到每片雪落在地面上的声音,像血液一样,融入我的心。
没有比冬天再可爱的季节了。
不知道是我天生听觉敏锐还是对雪的感应超乎常人,凌晨天还没有亮,我就在被窝里“顾勇”。睁着眼睛仔细听外面那种异于往日的宁静,单从声音判断,这雪下得一定是极大的,估计偷偷摸摸下了一夜。
忍不住要出去瞧一瞧,可四周还是漆黑黑的一片,父亲的鼾声犹在,母亲也在睡着,要是手脚重吵醒了父母,总是不大好的。
于是,开始进入了冥想状态。
这雪究竟下了多厚了?是有一米了吧?
刮风的拗口里应该更高些,掏雪洞还不确定可不可以,不过打雪仗堆雪人自然不在话下。
院子里的积雪应该很深了,要是出去摸爬滚打练练“武功”?岂不快哉?!
想到这儿…心里痒痒的着实没法再忍耐下去了。
睁开眼,稍掀开被子前后瞧两眼,马上又乖巧地缩了回去。因为一直在暖暖的被窝里,突然掀开被子外面的冷气一下子涌了进来,冰得我一个哆嗦,这也太凉了吧!像是南极的风吹过我在赤道的身体。所以老老实实地又躺了下来,把被子盖到脖子处,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器官。
也难怪,每日早上吃饭的时候,盛饭的碗上面滞留的水渍都是结冰了的,一摞摞地冻在了一起,要小心敲打才好分开来。如今这被窝里正值盛夏,而外面就是凛冽的寒冬呀!多亏这厚厚的棉花。
冷归冷,如若我这个时候退却了不出去,这雪定是要与我恩断义绝,再不会从天而降赶着来跟我玩耍了!
定了主意,我便稍稍欠起身,悄悄地借着萤火虫般的光向着昨晚脱衣服的方向摸索,脑中所有的细胞都在分辨手上触摸东西的材质,像的就抓过来两手摸一摸打量一下,不相似的就丢到一边去,反正有一个原则,不摸到肉就行。
靠着感觉找到衣服后,自顾自地往身上穿,也不管哪是裤腿哪是袖子,反正套上了不多余坠着就行。然后,像小偷一样的开始从炕上挪动到地上,用脚反复试探,差不多就随便踩进只鞋里,轻手轻脚地朝房间的门走去。
这门也上了年纪了,无论我多么的小心,这开门吱吱嘎嘎的声音在如此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是那么的刺耳,如警笛一般。但好在一切安稳,亦或许母亲早就被我吵醒,只是困乏,懒得理我罢了。
出了这个房间的门,我这心算是舒展开了,像那被放生的鱼,飞出笼子的鸟,虽还未逃到远方去,可毕竟万里长征只剩最后一步了。站在通往室外的门边,外面冷飕飕的凉气已经透过门缝对着我一顿狂吻乱亲,可我一心向雪,无视它的献媚,只想着看外面从天而降的雪妹妹。
这入户的门不比里屋的小门,是用木板一排排钉起来自己做的,因为是冬天,外面又钉上了好些破被褥之类的棉织物御寒。我年纪还小,个子又不高,推开它是要花点力气的。
用膝盖顶着再用手使劲儿一推,我便惊喜得很!果然不出我所料。推开的门缝扫出了厚厚的扇形痕迹,这雪已经大到堵门了,堆在一起不稳的都涌下来到屋里了。我满心欢喜,使出十分气力,一下子推开门,看到满院子的银白色兴奋极了。但还算有所控制,回头不忘把门关好,就一下子扑进这白白厚厚的雪里。
这雪对我来说,像是成年人世界里的黄金。
天还暗着,我学着电视里练功的人,做出了寻常时候都不太敢做的“低难度”动作。有这雪铺着,即便是我哪个动作超出了身体极限,摔了也不疼。一会练个气功,盘腿打坐;一会儿当个高手,抓起雪猛地丢出去然后脑补打到的东西全部爆炸般碎裂的画面;一会儿又武僧附体,扫堂腿,空翻,蛤蟆功…因为雪还一直下着,我这胳膊腿一摆一晃的很快的时候,就有风带起雪,很是炫酷。妈呀!一看到这样,我……当时就觉得自己更了不得了,拯救地球这样的话我那时还说不出来,不过,维护村子里的和平,就靠我了。
折腾了半天,我也乏了,这棉袄棉裤笨重,我个子又矮小,穿上像个球一样,活动起来本就不方便,我还执意“练功”,在这煞气很重的清晨里竟觉得有些热。在当时,我深深地觉得,就算是不穿衣服,我也一样不会冷的,神功已经练成,体温的调节自然不在话下。在雪里瘫了一会儿,裹紧衣服,另想别处寻乐子去了。
撒欢过后,太剧烈浮夸的一些些我已不是很想表演了,脑子的兴奋劲也稍稍平复了些。周围的景色借着刚起床的太阳,也没有刚才那样模糊了。本来像毫无褶皱的白衬衫一样的雪,被我霍霍的是一片狼藉。
突然想起点正事来,这雪这么大,我若是清扫好了院子,爸妈起来的时候见到,定是满心欢喜,夸我两句?岂不美哉!
一点儿不墨迹,去取了铲雪的木锹,用肚皮顶着,往院子边缘推。推了一会会儿,可能是用力往前冲的时候底下有小石头突然卡住了木锹,从木头把儿上传回的力毫无保留地怼在了我的肚子上,把我怼的不自觉的“嗯啊”一声,蹲在地上直恶心。“yue,yue”的…气得我是破口大骂,要不是这雪拦着我,我定是要把那锹狠狠地砸在地上去了。
为了这家,英勇负伤了…
这院子,还是留给父亲去清理吧!我想,他也是爱雪的,要是我都收拾干净了,他是要埋怨我的罢。于是,这心里,就又变得爽气了。
经我这样一顿折腾,父母早就醒了的,起来点炉子,收拾屋子,做早饭。
屋顶的烟囱,炊烟丝带一样地飘着,伴着铲子和铁锅亲密接触让人起鸡皮的“嗞啦”声,美好的一天,就这样开始了。
母亲做完早饭,天已经大亮了,我个人的雪地表演秀是华丽上演且完美谢幕了的。这雪我也没辜负,全部雨露均沾与灵魂交流了。可一个人的舞台再怎么精彩,哪有“二人转”来的有趣。
我扒了几口热乎饭,就迫不及待地在家喊:“伟吉,起来没呐?一起出来打雪仗啊!”
不过叫了几次,伟吉便回我:“你等…着,我吃…完饭就去…你家…找你……去”。
这局,就算是成了。
伟吉是我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,那个时候没有“兄弟”,“老铁”之类的称呼,但我们的关系是极好的。我们两家住得也很近,他家在东边我家在西边,中间就隔了一个矮小的“杖子”。
我生性软弱但急躁,他则硬气但温和些。不管什么东西总是能玩到一块去。只是… …他有一个小小的缺陷,就是,说话会有些结巴,可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。我从不嘲笑他,也不模仿他,更丝毫不会因为这样而觉得他跟我有什么不同。
我按奈不住兴奋赶紧吃完早饭,就戴好“装备”——棉手套,帽子之类保暖的衣裳,出了门就去翻篱笆墙想去他家的院子找他。所谓远亲不如近邻,我们关系本就要好,篱笆墙也不高,长期以来的翻越导致出了个小豁口,但是不大,大人们总是一步就跨了过去。我就要稍微费力些,加上现在地面厚厚的积雪缓了力,全身又有厚厚的棉衣束缚着。那要想穿过这里,就要稍稍做下准备了。
边戴手套,边去扒篱笆的木头,想借着惯性的劲儿跨过去一只脚,然后再抬腿像狗撒尿一样把另外一只腿也撤出来,可一连试了几次,都没能把第一只脚搭上去。我心里便发了狠,蓄了蓄力,猛地一下用我最大的力气把脚往上一抬…
就听刺啦一声!脚是过去了,但裤裆也开了……伴随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凉风,我这胯下像是嚼了薄荷味的口香糖一样,我本想查看一下裤裆撕裂情况,可身体就卡在这豁口中间,骑在上面,把我架空,严丝合缝得动弹不得。脚下又全都是软绵的雪,使不上力。我就干脆老老实实地坐在上面不再挣扎,只是一味地喊叫:“伟吉,我卡住啦!你快过来拉我一把,我动不了啦!”
他兴冲冲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,嘴里嚼着最后一口没有咽下去的饭。后面还跟着他母亲让他把衣服穿好的叮嘱。
见我卡在这,笑得几乎趴在地上……
看着他大笑的模样,又瞅瞅我自己…我也忍不住笑得厉害。可这木头卡着我,我笑的呼吸节奏大了些,一呼一吸,卡得就更实诚了。他前仰后合地走了过来,拉着我的手就往他家的院子里拽,反复好多次。期间又各自调整休息了一下,可算是把我拯救出来了。这要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出现了这种情况,估计我要被卡住冻成个冰棍,一直到次年春天冰雪融化了才好出来。
一挣脱出去我就赶紧岔开腿看看裤子受伤的情况,还好,只是里面的棉裤撕裂,开了口,外面的裤子还是完好的。回家让母亲缝补的话又要耽搁些时间了,除了断断续续的凉风,也没有太大的影响,觉得冻得慌了我就捂一捂,调整一下迎风面,不耽误玩儿。
就这样,我们小哥俩就互相打闹着朝着雪最大的地方去了。
这是村子的边缘,在山林与村子之间,比较空旷的一块儿土地。没有树木,仅有废弃的歪歪扭扭的栅栏一排,还是个风口,下的雪加上风吹的浮雪在这堆积,时间长了高的地方甚至会有2米厚。而且这儿的雪质很硬,上面有人行走都丝毫不会塌陷。
我们商量着,各自选了个互相够得着的地方先建“防御工事”,然后囤积雪块够了再打,直到一方认输为止。讲好了各自用雪堆积个墙一样的屏障出来,好挡住对方进攻的雪块,下面又挖战壕一样的比较深的沟。
我向来少安全感的,所以拿很多雪把“坚果墙”堆得下宽上窄像小山一样,用手打捶的时候手都疼。再抬头看看他的,一片片立起来堆积木一样,看着就是一片窄墙,面积是很大,瞧着也很规整,但太容易倒塌了。我心里窃喜,感觉这场对决我赢定了。
好了没?我大声喊他,好了就开干了啊!
好了,来…来吧!
我拿着准备好的大小不一的雪块,有策略性的攻击。先是小雪块一顿“狂轰乱炸”,再用大雪块猛丢向他建的防御墙。他也打得狠,雪块打在身上倒是不觉得有多痛,好歹有棉衣缓冲,可要是砸在手上,那才叫一个“思思哈哈”。我一边“思思哈哈”的忍着,一边反击。准备了许多更大的雪块,盯着他那边的防御墙一个个地砸过去。终于,随着其中一个雪块击中要害,他用雪块堆积起来的窄墙经受不住我的一顿乱捶,碎裂开塌了下去。
“塌啦!不打啦!”
哈哈哈,我大笑着站起来。
“不行吧!”我说,还是我的厉害,看我的碉堡,啥事没有!你这个太单薄了。
他也服气,我们两个就又都互相打闹着回家,我还时不时地给他上课,“我跟你说,那个要怎么怎么弄才结实,你这样弄下次就可以赢我,我早就看出你的破绽了…”
原本吃了中饭后是要继续玩耍的,可他母亲的责备声已经传到我耳朵有一会儿了,估计是在家里犯了小错。而他的惩罚,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让出来玩耍了。有的时候,趁她母亲不在的时候,我去他家看他,叫他跟我一起出去。他还不愿意,说母亲不让出去。
我就很恼火说:“你妈又不在家,怕啥?!玩一会儿就回来!”
他依旧不肯!
时间长了,我也变得听他母亲的话了,一听到他得了训斥,便也就不再叫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