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桐花开
梦里桐花开
暮春时节,各色草木之花都次第凋谢、零落,但被称为暮春之花的桐花却如火如荼地盛开了。有诗为证“等闲春过三分二,凭仗桐花报与知”,此情此景多多少少应该有点“暮春之时芳菲尽,枝上桐花始盛开”的意味吧!
说到桐花,不得不说说桐树。桐树在北方农村是一种常见的树,更是一种极易生长的树,在乡间村野的小路旁地头边,渠岸跟山坡上,庄户人家的房前屋后,院里院外,随处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。这儿一排那里一棵,抑或是三五棵,有的高大挺拔,有的粗壮茂盛,有的笔直纤细……每到桐花盛开的时节,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紫色的云雾之中,到处都弥漫着桐花的芳香。如今桐花又开,那浓浓的花香又一次触动着我敏感的神经,让我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地坐怀不乱了,是该为她写点什么了吧!
1986年那个桐花盛开的春天,父亲把新盖的五间砖瓦房一拾掇好,就带着我们全家搬了进去。灰的瓦红的砖白的墙,门窗框架上都刷着绿漆,钉着绿色的纱窗,窗户上都装着明晃晃的玻璃,虽然还没来得及盖门楼,大门是父亲用木棍和圪针做的篱笆门,但看着又宽敞又明亮的新房子,我们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。
搬进新家没多久,父亲就从地里移来了四棵小桐树,当时我还不认识桐树,父亲告诉我这树是桐树。小桐树跟抬石头用的木杠差不多粗细,还算笔直的主干上早已斜生出了五六条长满绿叶的枝干,当时我不知道她是花期已过还是压根就没有开花,反正当时我是没见到桐花的。在院子中间靠近窗户的空地上,父亲并排栽下了三棵小桐树,另外一棵细点的桐树栽到了猪圈旁边(后来又嫌猪圈旁边的桐树碍事,就刨掉了)。于是这几棵绿油油的小桐树就在我家院子里安家落户了,成为我们家庭的一份子,给我们的新家增添了无限生机和活力。
我们一天天长大,小桐树也一天天长大,我们长得很快,小桐树也长得很快,没几年这些桐树就出落成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大树了。
春天到了,阵阵春风吹过,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滋生出了一个个深紫色的像小指粗细的花蕾,开始还不太引人注意,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,花蕾慢慢的变成紫绒绒的桐花骨朵,桐花骨朵越长越大,颜色越来越浅,不用几天,花骨朵就变成了一朵朵紫中透白的桐花,像一把把精致的小花伞,又像一个个漂亮的紫风铃,在春风里摇曳生姿。朵朵桐花错落有致、挨挨挤挤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个花串,那花串像王冠,像宝塔,又像小姑娘那徐徐展开的紫裙子。
紫盈盈的桐花缤纷了我们的童年,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乐趣。一阵风儿吹过,院里院外全都弥漫着浓郁的桐花香,桐花从树上簌簌飘落,院子里就像铺了一层紫色的地毯。我们欣喜的把桐花拣起来,拽去顶部黄褐色的帽子,把桐花放进嘴里,使劲吮吸着里面的花蜜;或者把一朵朵桐花用线穿起来,做成花环和项链,戴在头上脖子上,感觉自己就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;或者把桐花放在手里轻轻的搓一下,再用嘴吸一下翻过来,就成了一个“小布袋”,一只手捏紧袋口,另一只手对着“小布袋”拍过去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比炮仗声还要响三分呢!那时我常常想,桐花也被叫作“桐炮仗花”,是不是基于这个原因呢?
当桐花开到繁盛时,桐树才慢腾腾地抽出了叶子,这时夏天也就快到了。随着天气越来越热,桐树叶子也越长越大,越长越绿,长大的桐树叶子跟人的手掌一样。并排而长的三棵桐树各自蔓延着庞大的树冠,给像在院子里同时撑起的三把绿色太阳伞,给院子遮起了好大一片荫凉。盛夏的早晨,母亲早早起来,把院子打扫干净后,端一盆水洒在树下的空地上,然后坐在树底下搓麻绳,纳鞋底。中午,我们把饭桌放在树下的荫凉处,一边吃饭一边听此起彼伏的蝉鸣声,好比在听一场盛大的音乐会。如果发现有几枚蝉壳附在枝干上,我们就找根长木棍划拉下来攒在一起卖钱,偶尔也有失足的蝉从树上掉下来,那我们中午就能“美餐”一顿了。到了晚上,拿一张凉席铺在树下,我们躺在凉席上,吹着凉爽的晚风惬意极了。干了一天农活的母亲也顾不得自己腰酸背痛的辛苦,总会拿把蒲扇坐在我们旁边,一边驱赶蚊子,一边给我们讲故事唠闲话,等我们睡着了,母亲再把我们一个个抱回屋里。现在想来,当时母亲既要下地干活,操持家务,又要照顾我们是多么地不容易呀!
当金风送爽的秋天来临时,桐树上的叶子也一天比一天黄了,片片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,就像一张张金灿灿的钞票,母亲宝贝似的用扫帚把这些钞票撺在一起,撮到猪圈里沤成农家肥。父亲把带着皮的玉米棒子一车一车地推回家,倒在桐树下的空地上,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玉米棒子,父亲淌着汗水的脸上乐开了花。等晚饭过后,全家人就坐在院子里拽玉米皮。一个玉米棒子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衣服呢!拽了一曾又一层,只给她留下最里面那件白色的“内衣”便于悬挂,等院子里堆满金黄金黄的玉米穗时,父亲就开始挂玉米了。父亲事先就在桐树那粗壮的树杈上系了几根长长的铁丝,铁丝下端打着结。父亲站在梯子上,我和弟弟妹妹把地上的玉米拎起来,三五个一组地递给父亲,让父亲编挂在铁丝上,挂完一嘟噜再挂另一嘟噜,往往要忙到半夜。第二天早上起来,桐树上悬挂的一嘟噜一嘟噜的玉米像一串串金疙瘩一样,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,给祥和的农家小院增添了一抹丰收的亮色。
当北风呼呼地刮起来时,寒冷的冬天就来了,桐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了,光秃秃的枝干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。桐树上悬挂的玉米棒子早已被母亲剥成了玉米粒,铁丝也被缠了起来方便来年再用。木匠出身的父亲对桐树倍加爱护,他为了让桐树来年长得更高更壮,总会爬到树上把干枯的枝干锯掉,把桐树上长得像蜂窝一样的“凤凰”除去。一场大雪过后,桐树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,像是披上了一条洁白的毯子。母亲为了让桐树吸取更多的营养,舍不得把院子里的积雪扔掉,她带着我们把雪堆在桐树的周围,像是给每棵桐树都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脖。“桐树也有围脖戴了,桐树也有围脖戴了…”白雪皑皑中,我们拍手欢呼着,期待来年桐树开出更多更美的桐花。
多年以后,当我们长大成人时,桐树也长得有一搂粗了,房子也越来越旧了。由于家里要在别处另盖新房,老房子也调换给了别人家,父亲只得含泪把桐树全部出了。虽然我们有太多的不舍和无奈,但桐树终归是没有了,桐树带给我们的诸多乐趣只能在记忆中回味了。
那天晚上,我又梦见了那个青瓦红砖的农家小院,梦见了那三棵粗壮的老桐树,桐树上风铃一样的桐花还在我头顶上簌簌作响呢!